玄奘--唐僧的由来
玄奘求法心切,在得不到唐太宗允许的情况下混在逃难的人群之中,一人一马偷偷出了玉门关。在经历生与死的考验下,玄奘终于走出了茫茫戈壁,来到了伊吾国境。
伊吾,是玄奘离开大唐进入西域后的第一个国家。西域三十六国,许多都是建立在沙漠绿洲上的城邦国家——国是一座城,城是一个国,伊吾就是这样。
玄奘进入伊吾城,挂单于古刹玉佛寺。寺里有三位汉族僧人,其中一位老和尚听说玄奘到来,披了一件衣服,光着脚丫子就跑了出来,一把抱住玄奘,孩子似的放声大哭。半晌,他才哽咽着说:“想不到,今生今世还能遇到从故乡来的人。”玄奘也刚刚经历了千难万险,九死一生,自然也是无限感慨,两人相拥而泣。
亘古以来,不管是叱咤风云的将*,或是被逼上末路的亡命之徒,无论是逐利如命的商人,还是驰骋大漠的强盗,从来没有任何人能孤身一人闯过八百里莫贺延碛!而今,玄奘创造了这个从未有过的奇迹。
本来,玄奘西行求法的消息早已经由商旅传遍了西域各国,所以他一到伊吾,举国上下都将他当成空前绝后的英雄来崇拜。绿洲上的居民本来就非常好客,且有着浓浓的英雄情结,玄奘居住的玉佛寺马上就热闹起来。不仅道、俗两界的人们争相参礼,连伊吾国王、王后也都亲自前来拜会。
从西行出发之始,玄奘在大唐国内是东躲西藏的流窜犯、偷渡客,而他踏出国门,则成为了西域各国争相迎接的尊贵客人,几乎所有的国王都向他曲下了高贵的膝盖。时也?命也?
当时伊吾的宗主国——高昌国(今新疆吐鲁番)的使节恰好也在这里,他回国后立刻将玄奘的事报告给了国王麴文泰。
西域诸国中,高昌是少有的汉人国家。国王麴文泰的祖籍在河西金城榆中(今甘肃兰州东)。或许是因为居住在远离中国文明本土的西域,所以对汉文明的向往十分强烈。麴文泰不仅是一个中国文明的崇拜者,同时也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所以当他听说从大唐来的高僧玄奘到达伊吾之后,马上派遣重臣任特使,带着上乘宝马数十匹,一路设置驿站,浩浩荡荡地前来迎接。
本来,高昌并不在玄奘预定的路线之内。可是,高昌王给特使下了“务必请玄奘法师光临本国”的死命令,特使再三恳求,伊吾国王更不敢因此得罪宗主国,也劝说玄奘。
玄奘本来就是一个很随和的人,随遇而安,与人方便,是他的处事方略。他实在不好意思拒绝人家的盛情,再加上他忽然想起,早在两百年前法显大师西行求法之时,就曾得到过高昌国的大力支持。于是,他变更路线图,随缘前往高昌。
来了、来了,翘首企盼的人们沸腾起来。骑在马上的玄奘神采奕奕,宛若御风而行,衣襟飘飘,浑身上下透着一种说不出、描不就的洒脱。尤其是他那清新脱俗的神态,仿若清水芙蓉,纤尘不染。
第一时间目睹他风采的高昌人,都不禁感叹:“到底是唐僧啊!”
——这是玄奘第一次得到“唐僧”这个称谓。唐僧,本来是唐代所有僧人的统称然而,因玄奘的光华极为灿烂,千百年来,在中国人的心目中,唐僧专指的是玄奘!
玄奘到达高昌的时间,为贞观二年(公元年)正月。
为求法绝食以抗,无奈何结为兄弟
麴文泰的意思是请玄奘留在高昌国,弘扬佛法,于是派出国师彖法师转达自己的意思劝玄奘留在高昌,不必前往西天取经。玄奘当然不肯答应。
麴文泰极力挽留他说:“前些年,弟子尚为太子之时,曾随先父到中土造访。也曾跟隋炀帝到过东西二京,会见过隋朝很多有名高僧,并没有让我倾慕的。可是,自从见到了法师您,弟子我身心雀跃,不禁手舞足蹈。我在佛前祈祷,盼望您能在高昌安心住下来,一辈子受弟子供养。同时,我将让全国的百姓都皈依在您的座下,听您讲经说法。高昌的出家人虽少,也有几千人。他们都愿意做您的弟子,继承您的法统,将您的学说发扬光大。还望法师体察弟子的真心,留下来吧。”
玄奘很是为拒绝国王的诚意而不安,但他还是狠着心说:“贫僧辜负国王的抬爱了。
麴文泰道:“弟子岂敢阻碍佛法?我是因为国无导师,才要留下您以佛法引导百姓,使其离恶向善,脱离苦海。”
玄奘只能态度坚决地说:“贫僧早在长安时就已经发誓,不到天竺,誓死不归。因而,就是山崩地裂,海枯石烂,也动摇不了我的求法决心。”
高昌王不由得大怒,狠狠威胁道:“如果玄奘法师坚决不肯留下,弟子自有办法。试问,如果得不到我的允许,法师能离开高昌吗?现在摆在法师面前的有两条路:或者留下,或者我派人将你送回中土!请法师三思,好自为之。”
玄奘当然知道,一国之主的麴文泰说到就能做到,但他毫不犹豫地回答:“国王只能留下贫僧的尸骨,却永远留不住贫僧的心!”
麴文泰一甩袖子,扬长而去。然而,他并非真要与玄奘彻底决裂,不过是故作姿态罢了。到中午,高昌王对玄奘的供养更加殷勤了,每天都是他亲自捧着托盘,将美味佳肴一一呈送到玄奘面前。每天晚上都要侍候玄奘睡下,他才去睡觉。麴文泰知道,人心都是肉长的,所以力图用更周到的供奉感化玄奘。
玄奘心地善良,性格柔弱,从不与人激烈对抗,所以他不会采取什么激烈果敢的措施,只能惩罚自己——绝食。
一日、两日、三日,玄奘终日端坐读经,连水也不喝一口。玄奘的身体越来越虚弱。麴文泰进退维谷,赶紧请来王妃、彖法师等人一同好言相劝,祈求玄奘进食。可是,他们磨破了嘴皮,甚至下跪磕头,都无法动摇玄奘金刚一样坚定的意志。的确,古往今来,很少有人的意志能像玄奘这样坚定,哪怕是失身丧命,也绝不动摇!
因为玄奘没有任何求生的欲望,所以身体衰弱得极快。到第四日,他已极度虚弱,气息渐惙。国王麴文泰看到他奄奄一息的样子,心中深感惭愧,只好自己先屈服,跪下向玄奘礼拜谢罪,答应任其西行。玄奘唯恐有诈,要他指日发誓。麴文泰说:“如要起誓,请一同在佛面前起誓吧。”
麴文泰与玄奘来到大殿中的释迦牟尼佛像前,沐手焚香。并请出王母张太妃,两人在她面前结拜为兄弟。麴文泰对玄奘说:“现在,听凭法师西行求法。不过,将来您取经回国的时候,请在高昌留住三年,接受供养。”
麴文泰将其西去的行装准备完毕。光物资就足够玄奘往返二十年间之用,备马三十匹,力手二十五人,可谓设想周到,巨细靡遗。麴文泰还专门派遣殿中侍御史欢信为特使,给沿途屈支等二十四国一一写了国书,每一封国书都附大绫一匹为礼,拜托他们接待、保护玄奘。更重要的是,麴文泰的妹妹嫁给了西突厥叶护可汗的长子,他呈献给叶护可汗绫绢五百匹、果食两车,请他为玄奘的西域之行大开绿灯。
《西游记》中演绎的大唐国书,以及与唐太宗结为兄弟的事,其实是套用了玄奘和高昌王结拜,以及给其他二十四国准备的国书。
屈支国经历了又一次心灵的洗涤
西域的大漠之中,经常活跃着三类人:商人、僧人与盗贼。在这三类人中,商人与僧人关系最为密切,往往会结伴而行,相互照应。
他们一路风餐露宿,披星戴月,连续西行四日,渡过开都河与孔雀河,走了七百里,进入屈支国境内。
在一片废墟北边的一个大池塘边,坐着一位老得已经看不出年龄的老人。他的目光久久盯着废墟里的某个地方,一动不动,宛若雕像。玄奘于是下马与老人聊了起来。
据老人说,身旁的大水池就是大龙池,传说里面住着龙,并且这里就是龙马的故乡。
玄奘拜别老人,从大龙池行走四十多里,接着他们翻越了一座高山。山下,宛若风中飘摇的白丝带一样,在戈壁的中央蜿蜒着一条美妙的河流。河的东西两岸,各自有一座规模宏大的寺院。西岸佛寺高塔巍峨,寺院建筑随着山势的起伏一层层铺开,参差错落,逶迤延伸。东岸的大寺成方形,寺内殿堂富丽、宝塔庄严,佛塔之南连接着梯形平台,北面的僧房禅室鳞次栉比。玄奘指着山下的寺院对欢信说:“下山后,我们到寺院礼佛。今晚就在这里挂单。”
在荒漠中长途跋涉,人们看到水,看到河流,看到人烟,总是倍感亲切。想到今夜不用露宿荒野,不用担惊受怕,可以痛痛快快地洗个澡,所有的人都兴奋起来,不知不觉加快了步伐。
当他们下到半山腰时,忽然听到一阵若有若无、若即若离的音乐声。它时有时无,缥缥缈缈,轻若青烟,淡若游丝,也不知是天上的仙乐,还是山川河谷的低吟。等他们又靠近了一些,那音乐更清晰起来,也更加动听,好像是从寺院中徐徐传来的。
当玄奘他们下到最后一道山梁时,终于听清楚了,那音乐来自两寺之间的河畔,是一种笛子的声音。
莺逢春暖歌声歇,人遇知音笑脸开。
几片白云随水去,一声长笛出云来。
笛声依然缭绕着,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几朵白云停驻在空中,好像为笛声所吸引,不忍随风而去;河水静静地流淌着,没有掀起一丝波浪,宛若生怕打破了笛声的和谐。风清欲醉,人闲欲眠,千秋音韵,万古流传……
等他们走近河边,这才发现吹笛子的人是一位白衣飘飘的少女。她如痴如醉,浑然忘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吹奏之中。于是,那美妙的声音好像不是由笛子所发出来的,而是从她的心田直接流淌出来,自然灵明,动人心扉。
或许是他们的马蹄声惊动了少女,她转头向这里看了一眼,似乎大吃一惊,停止了演奏。愣怔片刻之后,她轻轻呼了一声,随即一匹雪白的骏马奔驰而来。少女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长风拂动着白色骏马长长的银鬃,拂动着少女洁白的衣裙,她们不像是在地上跑,而是宛若在天上飞一样,转眼就没了踪影。
天哪,这白衣少女与银色骏马,是山川造化的精灵,还是下凡的天神?或许她们不过是大漠里的幻影?可是,那笛声的余音依然在人们耳边回荡,那少女飞马离去时的回眸一笑,仍旧迷醉着人们的心灵……
玄奘有些愣怔,或许是因为他真真切切地见到了那匹曾在他梦中出现过多次的雪白如银的白龙马?
他们西行不远就到了屈支王都——伊逻卢城。
出乎预料的是,屈支国王已经率领群臣和高僧木叉毱多等人在城外等着他们的到来。而且,数千名僧众在东门外搭起浮幔,悬起幡盖,安奉佛像,作乐起舞,迎接远道而来的贵宾。
难道,昨天傍晚国王就接到了探报?不然的话,很难在短时间内组织起这样庞大的欢迎仪式。
屈支国王苏伐叠黑发圆脸,面相开朗,神情温和,和王后一起站在队伍的最前面。
玄奘早早下马,趋步向前,与屈支国王、王后相互见礼之后,被请入帐篷之中。有僧人分别向他献上鲜花与葡萄汁。玄奘托着花盘,恭恭敬敬地将花瓣洒在了佛像上。接着,引礼官请他坐在国师木叉毱多下首。此后,来自王城各个寺院的僧人开始向玄奘礼拜、献花、供养……隆重的欢迎仪式一直持续到*昏。
第二天,国王苏伐叠在王宫举行盛大国宴,正式给玄奘接风。除了国王、王后、朝中大臣之外,作陪的还有国师木叉毱多、王叔智月法师等出家人。国宴,自然丰盛至极,所有的人都胃口大开,津津有味地享受着美味的素斋。
斋罢,国王下令演奏美妙绝伦的龟兹乐,招待远方来的贵宾。随即,各种乐器一齐奏鸣,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澎湃之声,将音乐推向了高潮……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音乐会进入高潮,各种乐器各尽所能,各展所长,合成一曲美轮美奂的天籁……
突然,鼓声、琵琶声和其他乐器声在同一时间戛然而止!此时,一声清丽的女高音从幕后响起:
“噫——”
没有歌词,没有旋律,没有伴奏,只是这样一个没有任何语义的感叹音,绵绵无尽地持续着、持续着……
一位打着手鼓的俊秀少年,从幕后腾跃而入。他连续空翻,手中的鼓却丝毫未停。接着,他开始用膝盖在地上跳跃,仿佛在召唤天上的女神降临。于是,那女高音幻化成一个轻盈的精灵,打着旋儿飘进了大厅之中。
她出场之后一直在旋舞,人们无法看清她的面容,只能看到她披着一袭半透明的轻纱,脖子和手臂上绕着一条飘曳的长带。随着她的旋动,身上的纱裙飘成了圆形的花环,而那条在空中飘舞的长带,时而如彩翼翻飞,时而像长虹贯空。
这才是真正的舞者,前面所有的乐舞,不过是为了她的出场而做的铺垫。
突然,鼓声骤然而止,如莲花般旋舞的少女也突然停了下来。她双手向天高举,雕塑一样把自己美如天仙的容颜呈现在众人面前。那美丽的面庞、纤巧的手指、流盼的眼神,叫人叹为观止,几乎所有的男人都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惊叹:
“哇——”
打手鼓的少年不知何时退到了幕后,大厅中央,少女开始翩翩起舞。她本来就像花儿一般姣美,像花儿一般鲜艳,而今如风中的花朵,婀娜多姿,摇曳生香。
她就这样随心所欲地曼舞着。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把女人的美丽、女人的妩媚、女人的娇柔、女人的魅力,展现得淋漓尽致,可以说是极尽诱惑之能事!
可是,她的神情却又是那样地率直、那样地纯真、那样地诚挚,丝毫没有淫荡之气。所以,尽管几乎所有在场的男人都被她勾去了*魄,陶醉在她的情愫之中,却没有非分之想,更没有人做出过分的行为。
灵与肉,情与欲,就这样和谐地统一在她的舞蹈之中。
然而,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在她的诱惑下情不自禁,不能自制。大唐高僧玄奘,居然在这样的环境中微微垂目,安然静坐,一脸的沉静,一脸的祥和。你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着一种独特的清凉……
屈支国最美的两个女人,都爱上了玄奘
无论多么热闹的宴席,总有曲终人散之时。玄奘本打算第二天就起程离开屈支,继续西行。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这一年的春天来得格外迟。从屈支到突厥王庭,必须途经崚山。而此时的山路为冰雪所封,道路未开。玄奘一行难以前进,被无限期地阻在了屈支。
等待的日子格外漫长。不过,这仅仅是对玄奘而言的,与他同行的其他人却欢喜雀跃,恨不得春天的脚步永远不要走来。
那些从高昌来的力手们,喝着葡萄美酒,搂着性感的姑娘,欣赏着美妙的乐舞,自然乐不思蜀。
那些护送玄奘来的高昌人,虽然平常对他毕恭毕敬,但喝了酒之后难免忘乎所以。恰好此时国王苏伐叠请玄奘到屈支的礼宾馆居住,为了躲清静,玄奘欣然同意了。
第二天,苏伐叠国王请玄奘到王宫应供。玄奘到来之后才知道,国王今日只请了他一个人,所以就在国王与王后等家人平常用膳的地方,摆了一桌简单而精致的素斋。
国王与王后陪同他入座后,吩咐宫女:“去请公主。”
见玄奘略显不自在,国王笑道:“法师,我们这里不是中土,礼俗不同。再说,您与她很有缘分,早已经见过面了。”
玄奘却是一头的雾水,不知国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阵簌簌的衣裙声过后,一位白衣白裙的美少女走了进来——她,柳眉杏眼,朱唇榴齿,蝉发桃脸,玉体轻盈,美得令人心悸,美得叫人心疼。玄奘心中惊呼:天,她就是吹笛的那个玉人!
国王苏伐叠介绍说:“这位是我妹妹,苏伐娜公主。你们应该已经见过面了。”
公主低眉促黛,满面娇羞,却摇了摇头。
国王说:“法师,她比我更先见到您。所以我才说你们俩有缘。”
公主瞥了玄奘一眼,娇羞地垂下头。玄奘忽然想起了河边少女那惊鸿般的回首一瞥!天哪,人们都惊为天人的精灵,就是她——屈支国的公主苏伐娜!
世界上居然真的有这样妙的人儿。美若天仙,娇若花蕾,是梦绪的幻化,还是仙女下凡?
因为是家宴,少了许多拘束,国王也没把玄奘当外人,敞开心扉与他交谈。原来,看似风光的一国之主,也有着难言的烦忧,有着满腹的苦水。父王壮年而亡,苏伐叠继承王位时只是一个十几岁的懵懂少年,朝*自然被大臣们把持着,他不得不任由他们摆布。于是这些年来,那些大权在握的强臣渐渐养成了飞扬跋扈的习惯,常常不把他这个国王放在眼里。而他,不得不在人前装出一副懦弱无能的模样……
说到动情处,他不禁潸然泪下。玄奘安慰他说:“你毕竟是国王,现在已经积累了经世济民的经验,完全可以收回权力,自己当家做主。”苏伐叠却摇摇头,无助地说:“就算我能收回权力,也必须要有值得信赖的能臣去落实。可是,由于父亲去世得早,叔父也很早就出了家,王族人丁单薄,我是真正的孤家寡人。唯一的妹妹现在虽然长大了,可她毕竟是个女子,我……”
王后插话说:“没有兄弟,可以请妹夫相助啊。我们为公主选一个能治国安邦的丈夫,岂不就能帮你分忧了么?”
说着,有意无意之中,国王、王后都瞟了玄奘一眼。公主听到嫂嫂这样说,羞得脖子都红了,垂下头,不安地抚弄着衣裾……玄奘也隐约猜到了国王和王后的意思,只是低头不语。
回到自己居住的房间后,玄奘觉得心中烦乱。娶得如此美貌的公主当妻子,成为国王的左膀右臂,一个多么诱人的前景,就这样实实在在地呈现在了他的面前。
玄奘习惯性地翻开经夹,开始默诵佛经。然而,总有一缕若有若无、时隐时现的笛声缭绕在他耳边。着意听,又渺无踪迹。可是,一旦他开始诵经,不知不觉里那笛声便再次隐隐而起。最后,他实在忍不住了,便起身走到窗前,向王宫花园望去。那里空空荡荡,杳无人迹。
他索性推开窗户,一阵清凉的夜风吹来,他深深吸了一口室外的新鲜空气,立刻觉得胸中轻快了许多。虽然花未红,草未绿,但大地的气息里已经融含着一种生机勃勃的活力。春回大地处处秀,山河自然是如来。这天地自然所蕴含的活力,与他心底的灵感相融,焕发出源源不绝的生机。于是,玄奘感到自己又充满了力量,足以抵御一切诱惑。
这时,他听到轻盈的脚步声从走廊尽头响起,最后停驻在他的门前。他问:“谁?”
无人回应。
他见怪不怪,不再理睬,从窗前回到自己的蒲团上,闭目而坐。于是,片刻之后,房门被轻轻推开了——人未到,一阵女人特有的体香已经扑面而来。
玄奘猛然睁开眼睛!
是她,那个在国王宴会上大放异彩的舞者。玄奘虽然来到屈支仅仅十几天,但无数次听人说起过她,知道她叫摩踥,是屈支的乐舞女王。不但每一个屈支人都知道她,甚至连西域三十六国中有头有脸的男人,都对她的芳容梦寐以求。
她迷人的舞姿早已征服了整个西域,成千上万的男人争相拜在她的石榴裙下,心甘情愿地为她献出自己的一切。据说,国王苏伐叠一直想纳她为妃,一位波斯富商用纯金打造了一个与她同高、同重的美女送给她,只求与她一夕之欢,还有人……然而,他们统统未能如愿。
摩踥是乐舞女神,她全部的心身都沉醉在了自己的舞蹈之中。她相信,她的乐舞能令所有的男人都臣服在她的脚下。她出道这些年来,也的确如此,从来没有男人能抵御她的魅力,不为她的舞蹈而迷醉。可是,现在却有了一个例外!有一个男人,不但没有为她迷狂,而且连正眼都没有瞧她!
这个人,就是玄奘。
那天,在屈支国宴上,在她尽情舞之蹈之的时候,玄奘一直在闭目静坐,始终没有看她一眼。
现在的玄奘不得不睁开眼睛,看着摩踥。她缓缓站立起来,在他面前徐徐展示着自己华美的服饰,更展现着自己娇媚的身段。
摩踥开始脱去自己的外衣,只留下那层紧贴着肉身的半透明的轻纱。随后,她拿起琵琶,轻轻弹拨起来。那流畅的清音,纯净而明亮,宛如从天国而来,从来不曾沾染人间烟火。随着琵琶清音,她开始曼舞,跳跃,飞旋……
渐渐地,她开始陶醉在自己的乐舞之中,开始了随心所欲的舞蹈:她娇艳如花的脸上洋溢着花蕊一般绚烂的笑意,让人情不自禁地随着她忘情开怀;她的回裾转袖,若雪花飘飘,若柳絮盈盈。她左旋右旋,裙裾旋出阵阵香风,轻轻地从玄奘脸上拂过,恰似少女羞涩的初吻……
不知怎么,她将琵琶背在了背上,两手反弹着琵琶,更将女性身体上曼妙的线条展现无余:长长的脖颈,高耸的乳峰,平滑的小腹,纤细的腰肢,修长的美腿……
这就是屈支乐舞之中技艺最难的反弹琵琶。
琵琶清音在耳边缭绕,摩踥轻盈的舞姿在眼前飘摇。玄奘没有合眼,没有回避,而是静静欣赏着,就像观赏一株世间罕见的花朵,脸上泛着一种颇为神秘的微笑。
摩踥的反弹琵琶进入了高潮,她飞快地旋转着,轻盈得双脚仿佛不曾着地,整个身体像是飞了起来,在半空中飘舞。每当旋转到玄奘近前,她长长的脖颈就会猛然转过来,惊鸿一瞥,向他抛来一个令人筋骨酥麻的媚眼。
曼舞轻歌伴君来,满眼红尘拨不开。
莫谓此中无好事,一颦一笑尽开怀。
旋转的陀螺终有停下的时候。一曲终了,摩踥娇喘吁吁地站立在玄奘面前。玄奘居然轻轻给她鼓起掌来。然而,摩踥却很失望,因为她没有从他的眼神里看到往日常见的迷离。反而,他的眸子沉静如山巅的天池,任你白云飘飘,红霞烂漫,他自波涛不兴。
鼓过掌,玄奘居然说:“你跳得美轮美奂,可以说基本表达出了乐曲的内涵。”
什么叫基本?基本也就是没有达到十全十美!摩踥自然不服气:你一个出家僧人,哪里懂得欣赏乐舞!
没想到,玄奘继续说:
“这不能怨你。屈支乐舞,大都是以佛教音乐为母本的。反弹琵琶,表现的应该是飞行的天人用乐舞来礼敬、供养佛菩萨。因此,必须有虔诚的信仰、纯净的心境,才能做到尽善尽美。你没有认认真真学过佛法,把神圣的礼赞当成了世俗的表演,所以……”
两天后,王宫总管来通知玄奘,说国王有请。
国王庄重地说:“法师,您好福气。我们屈支有两个最美妙的奇女子,一个是冰清玉洁的高贵公主,一个是热情似火的乐舞女王。她俩同时爱上了你!一个男人,能同时得到如此美妻娇妾,可谓千年难遇的艳福!所谓神仙日子,也不过如此!若是我有这样的机会,就是让我抛弃王位,我都心甘情愿,求之不得。”
“这……”玄奘手脚无措,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屈支国王并不让他难堪,又补充说:“不仅如此,本王也对法师渴慕已久,期盼着您能与我共同治理国家,使得屈支国家富裕强盛,人民安居乐业。你也因此而成为一代贤相名垂青史……”
玄奘赶紧打断他的话说:“谢谢国王厚爱,玄奘要让您失望了。贫僧志在弘扬佛法,而非治国安邦。”
“你出任国相之后,大权在握,能更好地弘扬佛法啊。比如,你信奉大乘佛法,而现在屈支流行的是小乘佛教,你完全可以利用手中的权杖引导国人舍小向大,宗仰大乘。再说,公主与摩踥爱你爱得死去活来,难道你忍心辜负她们?让她俩衷肠寸断,终身饱受相思之苦?”
玄奘颇为遗憾地说道:“玄奘是出家人,恐怕要辜负公主与摩踥的错爱了。”
屈支国王苏伐叠拉下脸来,猛然一挥手,十分恼怒地说:“法师,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玄奘苦苦一笑,道:“我很尊重国王的权威。不过,贫僧在大唐之时早已发誓,今生今世若不能到天竺去取回真经,宁可一死。大王若不放玄奘西行,玄奘只好履行誓言。”
国王怒气冲冲,拂袖而去。
这年的冬天特别漫长,春天的脚步格外迟缓。早已是暮春时分了,雪山上依然是寒风呼啸,鹅毛大雪铺天盖地,将整个天山覆盖得严严实实。那山口之路,更是堆满了冰雪,而且时常发生雪崩……
玄奘遥望天山,心急如焚,却束手无策。当时,被困在屈支的还有多支商队。玄奘亲自去和他们商量,可这些常年来往于西域各国、神通广大的商人也拿大自然没办法。玄奘想说服他们一起冒险上路。然而,商人们虽然都有一定的冒险精神,但那是在商业投机之时,若是以身犯险,他们则顾虑重重,都不肯冒着生命危险去给后人开路。的确,若是小命没了,财富再多自己也无法享受。因此,尽管停滞在屈支客栈里的花销很大,但为了确保货物和人身安全,他们都在耐心等待。
终于,玄奘他们在屈支等待了六十多天后,从山口传来一个不确切的消息,说是商道开了。因为没见到那边的商人到来,国王苏伐叠请他再住一些日子,等到天气再暖和一些,山口的冰雪确实融化之后再上路。但玄奘再也等不下去了。一则,他踏上取经之路已经半年多了,却没有走出多远,前程漫漫,再如此耽搁下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到天竺。二来,屈支国王将他留下的心愿并没有改变,摩踥更在步步紧逼,迟则生变。于是,他不顾众人的劝阻,决定翻越天山。玄奘对欢信等人说:“岂可畏冰川而不前?贫僧此去寻求智慧之树,虽死无憾!”
于是他们决定,第二天便出发。尽管不情愿,屈支国王苏伐叠在妹妹的说服下,还是决定放玄奘继续西行,而且拨给了他一些驼马民夫,送他过天山。
当天晚上,玄奘去王宫向国王、王后辞行归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已是深夜时分。为了早些安歇,明日一早好上路,他没有点燃蜡烛,摸黑脱掉外衣,缓步走到床边,掀开被子……
床上已经有一个人!
一个赤身裸体的人!
一个一丝不挂的女人!
色诱玄奘,反被教化
玄奘掀开被子的刹那,通体热汗淋漓——在戒体的警示下,他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弹离床边!于是,那蛇一样柔软的玉臂扑了空,没有缠住自己等待许久的目标。
是她,摩踥。也只能是摩踥。
玄奘迅速点燃蜡烛,并打开了房门。可是,摩踥毫不害臊,就那样毫无遮盖地光着身子躺在玄奘的床上,大胆地望着他,并且轻轻晃动自己的身体,直截了当地诱惑着他,勾引着他……
摩踥对自己的身体很自信。因了长年累月的舞蹈锻炼,她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几乎都是最完美的,把女性肉体的美展示得淋漓尽致,充满了不可抗拒的魅力。连她自己都很迷恋自己的身体,从来不舍得与他人分享。
而今,为了不可抑制的爱恋,她要将灼热的身体呈献给他。她明明知道这样会毁掉他的戒行,她也能感受到自己的罪过,甚至她能想象到自己必将因此而堕入地狱,经受漫长的熬煎。但是,无论怎样的恐惧,都无法阻挡她的欲望;为了与他片刻的欢娱,她情愿将来上刀山、下油锅,永世不得翻身……
玄奘像是入了定,一声不吭。摩踥无奈,实在冻得够戗,只好自己盖上了被子。玄奘自然也听到了动静,意欲转身离去。摩踥赶紧叫道:“法师,法师,难道您连看我一眼都不肯吗?”
她的声音里明显带着哭腔。玄奘咳嗽了一声,沉着嗓音,冷冷说道:“你穿好衣服,贫僧可以和你谈一谈。”
摩踥无可奈何,一边穿衣一边无声地抽泣。好不容易,她才穿好了所有的衣服。直到她连最外面的大衣也穿上,玄奘才转回身来。
“你,你,你好狠心……”摩踥终于憋不住,嘤嘤痛哭起来。
玄奘并不劝慰她,任她伤心落泪,痛哭流涕。不知过了多久,摩踥总算止住了哭声,但浑身仍在不停地抽搐。
这时,玄奘在距离她足有五尺远的地方跏趺而坐,开始低声念诵《大悲咒》。
在玄奘不疾不徐的念诵声中,摩踥的情绪渐渐平稳下来。经咒有一种独特的魅力,只要你置身其中静静倾听,就会被一种神秘而神圣的氛围所笼罩,从而感到平和与安详。
玄奘见她终于安静了下来,便不再吟诵咒语,而是开始念诵《法句譬喻经》:
昔佛在舍卫国,祇洹说法。时有年少比丘入城分卫,见一年少女人端正无比,心存色欲迷结不解,遂便成病,食饮不下,颜色憔悴,委卧不起……于是世尊即说偈言:
见色心迷惑,不惟观无常;愚以为美善,安知其非真?
以淫乐自裹,譬如蚕作茧;智者能断弃,不眄除众苦。
心念放逸者,见淫以为净;恩爱意盛增,从是造牢狱。
觉意灭淫者,常念欲不净;从是出邪狱,能断老死患。
玄奘专注诵经的声音有一种磁力,引人入胜。摩踥像是在炎炎夏日里沐浴着徐徐清风,如同焦渴难耐之时畅饮甘露,她感到无限清凉。玄奘所念诵的这一段经文,说的是一个青年僧人爱上了一个美貌少女,并相思成疾。为了拯救他,慈父一样的释迦牟尼佛特地为他开示,使得他脱离情天欲海,豁然痊愈。
摩踥冰雪聪明,知道佛经之中呵责魔女、贬斥女色的经文很多,而玄奘之所以选择这样一段断除男欲的经文,是爱惜她的颜面。也许是因为佛偈是玄奘所诵,她听得很认真,并渐渐领会其中的道理,流下了忏悔的眼泪。
于是玄奘不再诵经,脸上洋溢着慈蔼的微笑,静静地望着她。摩踥一直垂着头,半晌,才断断续续地说:“法师,大慈大智的大唐高僧,我真的不想破坏您的修行,我真的好怕,好怕因我而毁了您。可是,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好像是恶魔附体。明明知道这是一条通往火坑的邪道,却偏偏要往下跳……”
摩踥沉默了一会儿,又喃喃说:“大唐高僧,您用佛法的甘露,洗涤了我*灵的污垢,我的心底就像流淌着一股清泉,清澈明净。现在,您让我明白了作茧自缚的道理,也避免了将来无尽的磨难。谢谢您,真的谢谢您。请您原谅我的唐突冒昧。”
摩踥勇敢地抬起头,看着玄奘,报以羞涩的歉意。
玄奘点头微笑,表示接受了她,肯定了她。两人又默默静坐了一会儿,摩踥也不告辞,便款款起身,徐徐而去。到门口,她转回头来问道:“法师,在您眼里,我是不是一个淫荡、下贱、不要脸的女人?”
玄奘使劲摇摇头,真诚地说道:“在我看来,你是一个难得的好姑娘。你真诚,率真,将来一定能得到真爱,寻找到自己的幸福。”
摩踥不禁热泪四溢。害怕自己会放声大哭,她使劲捂着嘴,转身跑开了。
玄奘白龙马是这样来的!
翌日,玄奘一行束装出发,国王苏伐叠率倾城民众前来送行。
出了城,玄奘与木叉毱多等屈支高僧依依惜别,向西走去。
他们走了十来里路,翻过一个小山头后,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哒哒哒……”
一匹白色的骏马,犹如一道银光,向他们奔驰而来。
马背上空空如也,没有骑士,没有物品,只有一副镶银的雕鞍。
这是一匹万里挑一、极为神骏的白龙马。健壮的长腿迈着腾跃的步伐,鼻孔微翻,一副天下唯我独尊的孤傲模样。玄奘感到似曾相识。那马也像是心有灵犀,径直跑到他的身边,咴儿咴儿打着响鼻。屈支的民夫认识它,惊叫道:“天哪,这不是苏伐娜公主的坐骑吗?如何独自跑到了这里?”
玄奘心中灵机一动,转头向身后的山头望去——
果然,远远的山顶上,静静伫立着一白一红两个人影。虽然太过遥远,看不清面容,但玄奘知道,那是屈支公主苏伐娜与乐舞女王摩踥。
白龙马用长长的脖颈摩擦着玄奘,玄奘将自己的脸贴了贴它的长鬃,然后,指了指远处的山坡,拍拍它的后胯,让它回去。可是,白龙马并没有听他的示意,继续寸步不离地跟随着他。玄奘明白了,苏伐娜公主将它送给了自己。事已至此,再客套无益。他向着远方的山顶合十鞠躬,然后骑上白龙马,继续西行。
身后,似乎隐隐约约地响起了笛子与琵琶的奏鸣……
微风起处,琵琶淙铮林梢动;
玉露零时,笛声呜咽水流东。
远烟别浦,行行征雁竞飞去;
深涧幽谷,处处野花自吐红。
春归也,又见樵子讴歌,渔人鼓舞,
数声羌笛云山外,一路风尘孤客行。
玄奘不禁泪流面满,泪流满面。他心中对两位痴情的少女无限愧疚,也无限感激。因为,一个僧人,身出家易,心出家难。他必须经历并战胜一切欲念,经受并克服一切磨难,亲历各种名利声色的诱惑而不动摇,经过烈火焚烧,千锤百炼,然后他的心才能像金刚一般坚固,永不磨灭,永不退转。
漫漫取经路,当然要面对许许多多外在的艰难险阻;与此同时,玄奘何尝不是也在走着另一条路——心灵之路。与需要用双脚一步步丈量的西行之路相比,心路的历程更为艰难,更为漫长。心灵要经历的种种磨难、种种波澜,更难降服。唯有降服其心,才能取得真经。因此,成佛之路,就是一条降服其心的道路。
他双腿稍稍一夹,白龙马已经心领神会,加快速度,冲到了队伍最前面。
从此以后白龙马,蹄朝西,驮着唐三藏,跟着几徒弟,一走就是几万里。
佛教的爱情观对世间人来说总是悲惨的,先有释迦摩尼佛别妻儿去修道,又有弘一法师凄别日本妻子,而玄奘法师也拒绝了美色的诱惑。
因为他们心中都有一个大道在里面,也正是普度众生的愿望,才使得他们放下了世间凡人不离不弃、难以抗拒的“色”,而去探寻人间正道。
以上选自于《大唐西域记》,以及明一居士著的《读佛即是拜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