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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Jane,
给你讲个故事。
在阿姆斯特丹闪亮、宏伟如教堂一样的MagnaPlaza旁边有条窄巷，我走过的时候被橱窗内一个青铜雕塑吸引，就按铃走进去。店主老头还有些不耐烦地跟我说：其实我已经关门了，但你看吧。他的店不大，却充满了各种宝贝，有巨大的ArtDeco彩玻璃吊灯，也有上世纪初ArtNouveau风行时期的荷兰瓷，“这几组竹桌竹椅是荷兰殖民时印度尼西亚人带过来的，他们带这种竹家具漂洋过海轻便又实用……”
就这样我俩聊起来。RobertDusarduyn生于一个还算富裕的家庭，父母小时候在荷兰北部开酒店和餐馆。他一生热爱艺术，20岁出头就跑到布鲁塞尔做剧院的舞台设计。在那儿的一个酒吧他遇到了小混混Jef，“他穷困潦倒，不学无术，但他身上有种特别吸引我的气质。”说起Jef时，Robert这个年近八旬的老人眼里还闪着亮光，仿佛少年一样。
这本荷兰语小说的正面是Jef，背面是Robert年轻的面庞。
“Jef是直男。他们都说自己是直的。但一晚他躺在我床上就对我说：你做你想做的事吧……”就这样，Robert把他紧紧抱住，亲吻……Robert疯狂地爱了Jef两个月，之后Jef因为一把火烧了他俩认识的酒吧而入狱，俩人就分开了，之后也再没见过。五十多年后，Robert说：“前几天我还梦到了他……”Robert把这段回忆写成了名为Jef的小说。看到Robert年轻的面庞，我不由得倒吸一口气，感慨岁月的残酷。你能从他的描述中感到他对生活与爱饱满的热情，但他的身体却已几近腐朽。
Robert每天就这样从楼梯上下来，通过这个店跟外围世界打交道。
我看中店里一对颜色浓烈、阴郁的陶瓷摆设，因为钱不够，也因为还想听他的故事就和他又约了翌日到店中喝东西。Robert继续给我讲他的爱情，他最长时间的伴侣Bart也是荷兰人。俩人20多岁时相识走到一起，贷款买了现在的地方。“其他古董店现在市中心你都找不到了，因为他们付不起房租，但这房子是我的，所以我还可以继续开店。前段时间有人拿上百万来买，我也不卖，我不要搬到市郊，我的一生都是住在城中心的，住惯了，你也不要住到市郊，搬到市郊就会变得庸俗，特别庸俗……”
他俩把这两栋几百年历史的三、四层老宅一点点改造。现在楼下是店，楼上就是Robert的住处。“当时我在大学教设计，一周上三天班，钱也不够用，就开始和Bart在周末去（古董）集市。我们会起个大早，然后便宜买入再卖出。如果赚了钱，我们就可以一起吃午饭了……”就这样积少成多，他俩在年代开了这个店。共同生活了50多年，Bart几年前骑车出车祸去世了。就这样，Robert陷入了孤独。“我开这个店也是想跟人和社会多些接触。”
Robert在几个月前遇到个从穷困的罗马尼亚出来打工的年轻人Andre，Robert给他提供免费吃住，Andre也有时帮帮忙，做个伴。“我的朋友甚至都不正眼看他，不跟他握手，觉得他是要占我便宜。我其实有时也有点不放心，但我需要一个人。”有时他俩一起看电视，Andre的头会枕到Robert的大腿上，他就会觉得特别温暖幸福。
我把买瓷瓶的一叠钱交给Robert，他收好，小声跟我说：有了这些钱，我就可以给Andre看牙了。要不是一个八成新的微波炉，Robert的屋子看起来好像凝固在几十年前，电视、冰箱都特别陈旧。但墙上挂的画很多都说得出讲究、来历。我俩一起聊我爱的Thonet椅子，他有不同时期的好多把，“我的沙发是Hoffman的，你知道Hoffman吧……”“下次，你去安特卫普我家做客，我那儿的一幅画好极了，我留下遗嘱，那幅画等我走了是要进博物馆的。”
不知下次再见Robert是什么时候，我心情复杂地拍照留念。
聊古董，聊人生，聊艺术聊得恋恋不舍，Robert却该走了。很多年前，他和Bart每年都买歌剧院的年度套票，每上新戏就去看。他今晚也要去看歌剧。去之前，他要梳妆打扮，换好BlackTie晚礼服。“现在只有我一人去看了，之前的维瓦尔第我不喜欢，太糟了……”
他跟我说我买的瓷瓶是荷兰最好的，如果我转手卖了马上就能赚两三倍，我说我不会卖，因为这样我能记住他。我跟他告别，在微微细雨中，走出了昏*的窄街。看看巨大的MagnaPlaza，Robert的店仿佛微小地看不见。
好久没跟你写信，你最近怎样，有没有遇到什么留下印象的人或事？
春节，
SSS
?
DearSSS，
我特别受不了那种年轻时候相遇、分开、余生再也没能相见，老了却依然还会梦到那个人的故事，这样的故事，即使从别人那里听来，我都会起鸡皮疙瘩。大多时候，时间会抚平一切，但有些人事，会因为流逝的时光愈加令人难以忘怀。这种时候，我就格外羡慕那些会写故事的人，把那些凡人的生活里不太敢念及的情感记录下来。
我前一阵子跟一个朋友聊天，他说，40岁之前，他都是极度理性的人，他深信理性才可以驾驭生活本身，他选择用逻辑和理智做每一个选择，可最近，他忽然发现，感性才是人类更高级的思维方式，因为人之所以较动物更高级，是因为我们有情感、有冲动、有记忆、有发自内心的个体差别。他说，以前我很难说服自己做出那些发自内心选择，我会思考，会权衡，会想合理性和可行性，我觉得那样更聪明，但最近却发现，并不尽然。我的生活是不赖，但如若每个选择都更感性一点，更发自内心，也许我人生画作，可以更令人回味。他顺道赞美了他从前一向看不上的我的感性超越理性思维，在他眼里，我是一个能给人留下印象的人，而不是平淡无奇的大多数。
前几天ElonMusk发了重型运载火箭，极尽了理工男的浪漫，引得众人感慨万千，实用主义改变的是现世，理想主义改变的才是未来。他还跟媒体说他自己是一个特别怕孤单的人，希望身边永远能有一个人，与此同时还对着全世界隔空喊话：ofcourse,istillloveyou.啧啧。我是觉得，挥霍和饱满的人生蛮好的。就好像Robert那样，总是能爱得死去活来，过往的记忆满满地填充在他的人生里。好像ElonMusk那样，把他的爱和梦放飞在无尽苍穹里。这样的人，内心总是更年轻的，虽然爱情里的那个人来了又去，但他们有感知也有辨别力，在他/她再次出现的，一把抓住，拥入怀里。
我总觉得那些真正品尝过生活的人，哪怕遍体鳞伤，也是更被上苍眷顾的那类人，人生来其实就是体味各种爱，体味各种获得和失去，年近八旬，依然可以闪着亮光怀念，是一种幸运，谢谢你向我描绘这样一个人。
我在instagram里看到你在世界各地，大多时候你在工作，你拍了很多照片，很多时候眺望着远方，那种若有所思的样子，让我时常想问你，一个人在洲际间这样频繁旅行，见到了那么多无与伦比但又转瞬即逝的风景，你心里有没有一个人，在你老去之后，会猝不及防地向一个陌生的年轻人提及？
如果你问我，我肯定告诉你，我心里有这样一个人。我会记得他说过的某些话，一个属于我的眨眼，分享过的几段音乐，一个至今印在嘴角的吻……趁着时间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告诉一个年轻的陌生人。
希望你已经有了，如若不然，这世界会美得多么徒劳。
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离开上海，去欧洲继续我的生活。欧洲大陆也许比我熟悉的上海有更多Robert可以让我遇见，如果我在路途中听到什么难以忘怀的故事，一定会写信告诉你。
在伦敦softlanding的
Ja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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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LaVie
